骗子世家(84)

  “生意这么好,干嘛要离开呢?”甄永信问。

  “他生意好,我这里香火可不旺了。先生在时,每有生意赚了,总要分些给我。可你家兄弟就不是这样了,除了房钱,一个子儿都不多给。起初,我还以为他生意太好了,忙活忘了,后来见有了空闲,就拿话去试他,问他能不能再补贴一些香火钱给我?当时,你家兄弟说得挺好,要回去和辛丽兰商量商量,不料再无后话。过了一个月,你家兄弟突然告诉我说,他要搬家了,原来他们在北市场东街,新买了一套五进的大院落,三万多块呢。这一搬出去,就再也没回来过。”

  从尉迟道长嘴里,甄永信大约听懂了,贾南镇搬离这里原因,是和尉迟道长在钱财上有些纠纷。

  听说江湖兄弟财运当头,甄永信心里踏实下来,不再担心眼前的窘境,和尉迟道长把酒喝透,打算在这里先住一夜,歇歇脚,明天再到贾南镇那儿。

  第二天一早,吃过早饭,尉迟道长领着二人去找贾南镇。在菜市场东街的一家朱漆大门前,尉迟道长指了指说,“到了。”和甄永信二人道了别,转身匆匆离去。甄永信知道他和贾南镇有过节,也不劝留,见道长走远,上了台阶,敲了几下门,便有一个门童出来开门。昨天夜里,从尉迟道长嘴里得知,贾南镇家里,现在养了几个家仆。现在开门的年轻人,想必就是家仆,便说,“我是你家主人的兄长,想来看看我家兄弟,你进去通报一声。”

  “先生贵姓?”门童上下打量一下甄永信,问了一声。

  “免贵姓甄,你一提,他自然会知道。”

  门童转身进去,不大一会儿,就见贾南镇一边扣着纽扣,急急忙忙从院里跑出来。大老远就喊道,“哥来了,提前怎么也不打个招呼?”说着,跑过来,一把抓住甄永信的手,“哥这是从哪儿来的?怎么弄成这样了?”

  甄永信这才注意到,自己身上的衣服,在山林逃命时,已让树枝挂得千疮百孔,还是在门源养伤时,主人家的女眷们帮着缝补过,好歹才弄成现在的样子。见贾南镇问起,心中百感交集,叹气道,“一言难尽啊,等哥慢慢告诉你。”

  看到旁边的琪友,贾南镇以为是甄永信找到了世仁,问,“这是世仁吧?哥在哪儿找到的?”

  “哪里找到了,”甄永信说,“这是我内侄,叫琪友,这次和我一道出来,帮我找世仁呢。”

  “世仁有消息了?”贾南镇问。

  “没有。”

  “哥怎么知道我住这儿了?”

  “我和琪友昨天傍晚到时,本以为你还住在步云观,去了之后,才知道,你搬走了。尉迟道长留我们吃饭,便在那里住了一宿,刚才是尉迟道长把我们送来的。”

  听到这里,贾南镇警觉起来,问,“尉迟道长说了我不少坏话吧?”不等甄永信开口,贾南镇又抢着说,“哥可别信那道人的,那种人,太不地道,眼睛掉进钱眼儿里了,除了钱,什么都不认了。”

  怕贾南镇说出难听的,甄永信打断说,“兄弟别多心,尉迟道长真的没说兄弟什么,只是说兄弟这些年发了财,买了自己的房宅,就搬走了。”

  见甄永信这样说,贾南镇就收了口,不再诋毁尉迟道长,领着甄永信二人穿过四进,到了最里边的正房。这院子果然气派,一色的青砖璧瓦,雕梁画栋,飞檐抖拱,远胜过金宁府的甄家大院。甄永信心里虽说有些妒忌,却毕竟是江湖兄弟的成就,心里也觉得展样。

  “昨晚,听尉迟道长说,兄弟这些年发了,我还不十分相信,以为是尉迟道长故弄玄虚,现在看这房子,真的信了,兄弟果真修成了正果。”甄永信说。

  贾南镇听了,心里舒坦,撇起清来,“当初兄弟那么苦劝哥哥别走,留下来和兄弟一块干,哥就是不听,”停了会儿,又说,“不过现在来了,也不算晚,这回哥再别走了,我这里宽敞,你就住我爹的里屋,那里屋闲着,平日咱兄弟说话也方便。”

  说话间,上了正堂。在太师椅上坐下,就有仆人端上茶来,一切堪比大户人家。贾南镇端起茶,朝西屋间喊道,“丽兰,你看谁来了?”

  话音刚落,门帘挑开,辛丽兰从里屋出来,脸上堆着笑,朱唇微启,向甄永信福了个万福,说了声,“甄先生来了。”就侧过身,在贾南镇身边坐下。

  辛丽兰今天身穿绿底儿红花锦袄,仪态比早年端庄了不少。可甄永信心里却不自在,总要想起在抚顺参加仙佛班“考色”时,曾和辛丽兰赤着身子同处一室。一见到辛丽兰,就像刚刚干了什么丢人的事,让人捉了现形,杌陧不安,手足无措,两眼不知往哪看才好。辛丽兰明显感到了这份尴尬,坐了一会儿,借口回屋了。

  贾南镇吩咐门童,把街门关严了,今天家里有客,不做生意了。而后吩咐厨房准备酒宴,见贾南镇忙碌,甄永信说,“老叔在哪儿?我去他老那里看看。”

  “在里屋呢,”贾南镇说着,领着甄永信到了东屋。

  老人一身黑缎长袍,斜依在被朵上假寐。贾南镇进屋,高声喊叫道,“爹,我哥回来啦!”老人睁开眼,见甄永信站在炕前,向炕边挪了挪,哆哆嗦嗦地伸手抓住甄永信的手,蠕动皱巴巴的小嘴,问,“他哥,你咋才回来呀?”干涩的眼里,变得湿润。眼角噙着泪珠。

  “我爹耳朵越来越背了,哥说话时,高点声。”贾南镇说。

  一句话没出口说完,西屋传来婴儿的啼声,甄永信一愣,问,“这是怎么回事?”

  贾南镇红了脸,笑了笑,说,“我和丽兰结了天缘,生了个儿子。”

  “噢,兄弟添丁了!好事,好事!”甄永信刚要过去看看孩子,一想到和辛丽兰同在一个房间考色的事,再加上眼下身无分文,拿不出给孩子看欢喜的钱,只好作罢。贾南镇也不介意,领着二人到了里屋,把二人的住处安顿好。坐到炕上,贾南镇指了指甄永信的衣服说,“哥刚才的话没说完,这到底是怎么回事?”

  甄永信见躲不过去,只好把离开奉天后的经历说了一遍。贾南镇听过,连声叹气说,“这是何苦呢,早先哥不听我的,遭此厄运,多险哪。好在拣了条命回来。别再到处乱走了,哥的岁数也不小了,经不起这么折腾了。世仁如今也大了,该不会有什么难处。儿孙自有儿孙福,莫为儿孙做马牛。哥也该清福了。”

  “话是这么说的,可一天不见到世仁,哥的心里就不得安生呀。兄弟要哥享清福,哥怎么享啊?你嫂子的脾气,你又不是不知道,哥回到家里,哪里能享什么清福?”

  “哥说的也是,前些年,咱兄弟在奉天闯荡,衣食无着,我还没感觉到,眼下日子好过了,不知怎么,近来越发想起老家的儿子,不知现在怎么样了。”

  “得空领老叔回家去看看,落叶归根,人老了,越离不开自己的根。”

  “哥不说,我倒差点给忘了。”贾南镇忽然想起了什么。

  “什么事?”

  “前些天,我收了一个徒弟,绰号小喜子,为人挺机灵。我和丽兰想把他培养成‘三才’。小喜子曾提到,他在奉天,和一个姓甄的年轻人一起,拜一个南方来的叫‘大师爸’的人为师,学一些咱们这一行的本事,后来他们一块到了北京,小喜子犯了禁,让‘大师爸’赶出山门。姓甄的孩子还留在那里。刚开始,我还挺上劲儿,以为找到了世仁的线索,后来听小喜子说,那孩子的身世,和世仁倒有些像,只是名字不对,心想天底下,和世仁身世相同的孩子多着哪,我也就不上心了。”

  “那孩子叫什么来着?”甄永信问。

  “好像叫什么甄怀宁。”

  “甄怀宁?”甄永信两眼一亮,“兄弟,你好糊涂呀,那不就是世仁吗?”

  “怎么?世仁还有表字?”

  “咳,什么表字,你想想,他母亲姓宁呀,你那徒弟在哪儿?快把他找来。”

  贾南镇恍然若悟,“不急不急,哥,丽兰派他到锦州开荒去了,这一两天就回来。你先安心住这儿,等落实清楚,再走不迟。走,我现在领你俩上街,买件衣服换上,你身上这衣服,太不成样子了。”

  贾南镇说完,去了辛丽兰屋里,半天,脸憋得胀红出来,领着二人上了街,找到一家成衣店,选了两件合身的衣服,讨了价,让甄永信二人换上。

  回来后,酒菜已经摆齐。因是自家兄弟,也不客气,多天逃难,肚中没有油水,甄永信和琪友放开肚皮,海吃一通。酒也喝了一坛子。酒足饭饱,二人回屋休息。直睡了一下午,醒后又开始吃晚饭,直吃到二更,才离了席。

  白天睡得过实,夜里反倒没了瞌睡。二人躺在炕上,合计着,等小嬉子回来,问明情况,就动身去北平。二人正商量着时,见贾父颤颤悠悠地推门进来,挨着炕沿坐下。甄永信站起身来,帮着老人往炕里边挪动。

  “老叔还没睡啊。”甄永信问。

  老人见问,也不说话,只是坐在炕边闷着,过了一会儿,才拿眼盯着甄永信,说,“他哥,你送俺回家吧。”

  甄永信听过,吃了一愣,觉得老人心里,必是有一大堆委屈,一时道不出来,便笑了笑,说,“老叔怎么要走啊,在奉天,不是挺好的吗?你看这大院儿,成天吃香的,喝辣的。”

  老人听了,干巴巴的嘴唇抖动起来,忍了一会儿,到底忍不住,像受了委屈的孩子一样,“哇”的哭了起来,说,“他们让俺当孙子!”

  昨天晚上,听尉迟道长说过这事,甄永信心里有数,知道个中原委,可眼下毕竟是寄人篱下,而贾南镇也今非昔比,一些话也不便说,眼见老人哭得伤心,却又不知如何安尉。

  哭声惊动了西屋的贾南镇夫妇,贾南镇穿着内衣跑过来,兜头就问,“爹这是怎么啦?老糊涂了?我哥大老远来了,还没歇息,你就过来闹腾,人家还睡不睡了?真是一天三顿饱饭给撑的,没事找事。”

  “兄弟,人老了,都这样,别这么说老叔,”甄永信劝道。

  贾父见儿子过来,收起哭声,回到自己屋里。贾南镇就势上炕,甄永信拿过被子,给他盖到腿上,二人坐着说话。

  “哥,你看兄弟现在,吃喝不愁,家有仆人侍候着,哪里还亏待过我爹啦?可我爹天生就是穷命,过不惯富日子,享不了福,成天和我闹腾着,非要我送他回老家不成,老家那边有什么呀?他也不想想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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